发表于: 2011-05-30 来自: 北京市朝阳区
“大眼睛”是这样造就的
(节选自李全著《大眼睛的希望》)
发现“大眼睛”,名字记错了,苏明娟成了苏玉仙--这不是你家“小梅子”吗?红格小袄是证明--“大眼睛”申请了专利,印了一亿张--全国人民都认识,名气大过“董浩叔叔”,接受仪仗队“检阅”,记者、大腕轮番轰炸,多次出入人民大会堂,为江泽民朗诵过诗歌,最年轻的团中央候补委员,照相照晕了,签字累得手都疼了--传言成大款了,学习下滑了,睡不着觉了--不给面子,拒绝吴小莉、崔永元采访--“大眼睛”变成“大眼镜”,解海龙要讨个说法--从“我要上学”到“我要上网”,在平和的心态中成熟
发现“大眼睛”,名字记错了,苏明娟成了苏玉仙
安徽省金寨县桃岭乡张湾村。
昨晚似乎下过一场雨,摸黑来,天明走。村里人开门寻它、追它,雨从南瓜架上“叭嗒”掉下最后一滴,留下一个湿院子、湿早晨。
黎明前的村庄恬静而安详,沉寂之中,随着“吱吱呀呀”开房门的响声,几个高低错落的小背影溶在铅灰色的浓雾中。说雾也不是雾,攥在手上不留痕迹,那是渗进晨光尚未融化的夜气,或者说,晨曦还裹在夜色里。走到村外,孩子们像挣脱什么似的开始大呼小叫,兴高采烈地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,露水在不经意的微风中悄悄地打湿了他们的衣服,路旁的小花小草小树枝也不时给他们一个湿漉漉的抚摸。
梅山水库在山脚下形成一个水汊子,水静止地、光滑地、像要溢出来似的在杂草纷纷的岸边展开,蜿蜒地向前伸去,直到被紧夹在山弯之间。从山这边到对岸,坐船过去是条近路。
孩子们熟练地从濡湿的草丛中扯出一条破船,嘻嘻哈哈地往上爬,突然像触了电似的,声音没了,动作停了,嘴张大了,眼神直了--一条大人的腿迈上船来。小船因为陡增了几分重量,摇晃了几下,水从船帮的裂缝中殷殷地渗进来。
一阵冷场。孩子们从未见过这个拿着照相机,穿着大兜套小兜衣服的陌生人。
“小孩,你们这是上哪去呀?”上了船的解海龙为了打破僵持的气氛,故作轻松地问。他已经跟了孩子们好长时间了。
“上学。”声音还是怯生生的,尴尬和对陌生人的防范意识丝毫未减。
说话间,一个大孩子摇起了桨,因为船突然动起来,解海龙还没站稳,“哎哟”打了个晃。几个孩子“哧哧”地小声笑了,气氛立刻松快了许多。
“你们害怕不害怕?”
“不害怕,我们天天都这么过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早走呀?”
“我们都住在张湾,离学校有六里地,每天要走两个来回。”
一天往返12公里,六年小学下来总共两万多公里,农村孩子读书多难呀!
解海龙和孩子们一问一答,船已经划到了水中央,后面拖着一道波痕。水汽氤氲弥漫,早晨的太阳映照在碎金般涟滟的波光里,水波充满了凝脂般的质感。
解海龙发现船的角落里躲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姑娘,最多只有七八岁,一件花袄紧巴巴地裹在身上,两只大眼睛深深陷在阴影里,一路上默默无语。她在躲避解海龙的目光,觉得那眼光在她的手上徘徊,在她的肩膀上徘徊,在她的脸上徘徊,最后落到了脚上,她下意识地赶紧把脚藏在拎着的书包下面,小脸微微地泛起了红晕。
解海龙乐了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小女孩就是不说话,只是低着头,搓着衣角。
“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?会写不会写呀?”解海龙伸出了自己的手。
小女孩终于用细弱的声音说“会写”。小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来,在解海龙的大手上一笔一画 地写,特别认真,特别用力,写了三个字“苏明娟”。
“啊,原来叫苏明娟。”解海龙把手夸张地放在眼睛下看,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,学着孩子们特有的语气,逗这个羞涩的小姑娘。船上那些捣蛋鬼们手舞足蹈,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,学着用普通话不停地叫着:“苏明娟,苏明娟……”小姑娘垂下眼帘,扭过头去。
张湾小学坐落在一个大土坡上,好像是一个旧寺庙改的,在解海龙走过的学校里规模不算是太小,一二年级都分了班,起码不是复式教育。
像往常一样,解海龙的目光在教室里满处转悠,寻找满意的形象和瞬间。瞄着瞄着,他看见了正在那儿低头写字的苏明娟,脑子里刚刚反应过来:“哟,这不就是刚才在船上碰见的那孩子吗?”正巧苏明娟一抬头,瞬息间就把解海龙的心牢牢地抓住了,他这才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特别大,一张脸上好像一半都是眼睛,瞳孔里似乎有好多窗户反光的亮斑。假如没有这一对眼睛,她虽然长得很匀称秀气,可也就显不出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了。而恰恰是这一双眼睛使她全身都灵动起来,那眼神有着很强的穿透性,能够进入到人们的心灵里,使人立刻被牢牢地吸引住。见过也拍过许许多多眼睛的解海龙,眼光历来十分挑剔,然而此刻却只有被征服、被震撼的感觉。
苏明娟坐在第二排,解海龙要费劲地从前排两个孩子肩膀的空档中掏过去拍摄。教室窗户透进来上午的光线,在她头发上雕刻出鲜明的轮廓,也照亮了女孩的小脸。解海龙迅速地换上了80-200mm变焦镜头,稳稳地端住相机,蹲在教室前面等待着,等待着。当她握着铅笔再次抬起眼睛向前凝视时,解海龙果断地摁下了快门。这一刹那,他只有一种感受,那就是创作的快感:结构画面的快感,抓取瞬间的快感,把握光线的快感。贯穿他整个创作过程的环节其实非常简单--前后只拍了两张底片,一横一竖,那幅竖画面就成了永恒。
从此,当我们走遍全国的大街小巷,偶尔回首,常会发现一个农村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忧郁大眼睛的照片,立在不经意的角落,每天看着我们来去匆匆。它怯怯灵灵地默默凝视,真真切切略带哀愁,善良的人几乎没有勇气跟她对视;它对心灵有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威慑力,它召唤你却不轻许你,它震撼你又不惊动你,它让你在她渴求的眼神中沐浴,悄悄地触动你心坎上某根早已荒疏的弦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