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中青年边宝连,和刘源同岁,都属兔。每当知青食堂饭不好,或者是今天家里要吃好的,就把刘源偷偷叫到家里。 第三生产队的会计边文,是从县里兽医学校毕业的,会写毛笔字,是村里的秀才。边文和刘源一起劳动,见他生活上不能饱暖,政治上名誉扫地,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摧残折磨,特别是那天晚上他亲眼目睹了刘源在大队部挨整的情形,心里很难过。他担心这后生想不开,于是他偷偷给刘源写了一张字条:“……见到你,我们流下了辛酸的眼泪。我们关心你,我们支持你……农村是可以大有作为的,我代表全中国贫下中农欢迎你……” 劳动时,他趁人不注意,把这张纸条塞到刘源上衣口袋里。 刘源躲开人群,打开字条,他被这种深深的同情感动了。回到小屋,他激动地给北京的妹妹写信。记叙了字条的内容,希望困境中的妹妹也能得到精神上的支持。 那个年代个人的隐私权根本没有保证。刘源的信被人截下并拆阅了。边文成了“现行反革命”,被上级派来的工作队关押审查、批斗。 但是这场风波并没有改变边文对刘源的态度。他是农民的儿子,他继承了父辈的淳朴和倔犟,在以后的日子里,他一直悄悄地在生活上帮助刘源,这帮助如同雪中送炭,温暖着刘源的心。 后来,上头要正式把边文定为“现行反革命”,材料写好了,叫大队支书周清盖章,周清是放羊出身,大字不识一个,说:“你们念,拿我听听!”听完后,周清说:“这是捏造哩,刘源来我们白坊大队和我们村人一样样劳动,全身泥浑浑的,晒得黑油油的,做下啥没的了?有问题是他老子的,和他有啥关系?他来我们村,和我们村的娃们交好,这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错在哪了?”来人又说:“您看上头让我们来,总不能白跑了,多少总得闹个结果。”周清就火了,大声说:“他们想闹他们来闹,我是不尿球他!” 中国的百姓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百姓,这要归功于几千年来圣贤的教化。关于白坊村的乡亲们,刘源后来讲过这样的话,他说:“我在农村待过7年,是朴实善良的农民在我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候帮助了我,才让我有一个正常人的心理、正常人的生存态度。” 这年夏天,刘源终于走完了他的下放生涯。在周总理的关怀下,国务院批准刘源回北京。 刘源挨门逐户到人们家里道别。乡亲们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他。而此时,边文还戴着“现行反革命”的帽子,被“监督劳动”着。 离别的前一天晚上,刘源悄悄地来到边文的家。 门虚掩着,刘源轻轻推开门,像往常那样轻轻咳嗽一声,这是几年来他俩约好的暗号,为了不再连累边文,他俩从不当着外人的面说话,交流都是用暗号。比如边文摁一下鼻子,就是晚上让刘源去他家改善生活;有时边文把做好的饺子、煮好的鸡蛋送到刘源那儿,往后墙上扔土坷拉,刘源听见就出来取。 边文正在扫院子,见刘源来了,扔下扫帚迎过来。刘源说:“明天就走了,我送你一样东西。”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日记本说:“这是宋庆龄妈妈在我插队时送给我的。我一直舍不得用,送给你吧。” 从边文家出来,刘源趁着月色最后一次为村里的五保户老人们挑水、扫院子。 第二天一大早,队长就来到知青大院,刘源将简单的行李还有一箱书搬上平车。他们刚走出院子,见全村的男女老幼早已等待在门口,他们穿着破旧单薄的衣裳,在清冷的晨风中默默地站立着。 刘源的眼眶湿润了,他抑制着感情,朝乡亲们深深地鞠了一躬。 一位大娘走过来,把刚刚煮好的鸡蛋塞进刘源的口袋,说:“娃呀,出去好好干,要活出个样子来!”他望着大娘满是皱纹、慈祥的脸,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,哭了。孩子们哭着拽住刘源的衣襟,后生们轮流去拉刘源的手。大爷大娘们一边擦眼泪一边嘱咐着他。临别时,老支书周清说:“你们这一走,不是为官就是做宰,我老汉再见你们就难了。记住咱白坊村,常回来看看我们!” 这一天,是1975年9月2日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