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
时间在飞逝,社会在前进。上世纪七十年代,应县在桑干河上终于建起了钢筋混凝土大桥。
大桥建起,背河人从此失业,又重回土地以农为生。几十年过去了,现在的年轻人看到的是大运高速公路连接着应县,荣乌高速公路经过城边,正在修建的大西高铁在应县设立站点。四通八达的便捷交通,让人早已忘记昔日出行的艰难。2010年,我先去大同,后想回应县。早饭后,我就催着侄儿赶快开车送我。侄儿说,叔叔你急什么,半个多小时就去了应县。这话我都不敢相信,过去,大半天才能颠簸到应县,如今只需半个多小时?后来证明,小车上了高速路,半个多小时,真的到了应县。
桑干河西朱庄大桥
桑干岸边背河人,已到了被人遗忘的角落。他们还在吗?生活得怎样?桑干河变成了什么模样?我带着昔日苦涩的记忆,于2012年盛夏、初秋两次回到故乡,再次走进己被历史遗忘的角落—屯儿村。
我首先想看看桑干河。昔日通往渡口的大路,全部变成庄稼地。我沿着一条渠塄,走到原来的渡口。过去,开饭铺的地方,那几间土房子,不见了踪影,代替它的是新建的泵房。
站在泵房的高处远眺,再也看不到宽广的河岸、汹涌的河水。看到的是无边的防护林带和广茅的玉米地。桑干河不见了,原来变成了眼前的一条“沟渠”。多年来封山育林已大见成效,上游的水土流失得到控制。榆林水库拦截洪水,蓄存清流,桑干河的狂龙已被驯服,洪流已被关锁,一条条渠道把水库的水送到田间,浇灌禾苗,为百姓造福。
屯儿村也已变了模样,尽管没有洋房、小楼,但是,村村通工程,已把水泥路修到村里,修遍街巷,通到各家各户门前。过去村民居住的土坯房,大都改建成砖瓦房。大车小车停在街边路口。墙跟边的阴凉处,坐着三、五个老人,悠然地聊着闲活,显得十分轻松。我向坐在街边乘凉的村民打问原来的背河人,他们告诉我多数已经不在了。如今健在的是当时屯儿大队的主任、背河人的头领、已九十二岁的老共产党员张开福。正说时,张开福的儿子走过来。我说明来意,他径直把我领到他父亲所住院落。见到张开福,我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是一位九十多高龄的老人。他耳不聋、眼不花,头脑清晰、反应敏捷、声音宏亮,滔滔不绝介绍当年背河的境况和我提出的问题。他说,合作化后,大队抽调二十名会水的壮汉组成背河队,专门搞渡河服务。那时背一个人是五角钱,扛一辆自行车三角钱,引渡一辆马车重车二元、轻车一元,收入全部上交大队,每人每天给五角补助。当时的五角能买十个烧饼或者三斤白面。每天还给记十个工分,和队干部的工分一样。那时工分尽管不值钱,有的年份一个工能分四角,好年头能分六角,收入不高。但背河人自由自在,还给个零花钱,人们都争着干。有一年县长刘树珍渡河,看见背河人都是光屁股,不雅观。一问是因为没有布票买布做裤衩。刘县长当即给县百货公司写了个条子,每人给三尺布做裤衩,让百货公司特供背河人六丈白布。文革前,曾修过一个木桥,背河人歇了二年。后来木桥又被洪水冲垮,背河人又干了几年,直到修起钢筋水泥大桥。昔日的背河人绝大多数年老病故,寿终正寝。我特别询问张老汉,背河人长期浸泡河水没有患关节炎、腰腿病的吗?老汉告我,当河水冰凉时,背河人都穿牛皮裤保护,所以,没造成腰腿病。看看眼前的张老,腿脚麻利,步履快捷,我就完全相信了。张老汉自豪地回忆起自己的光荣历史:1948年就加入共产党,搞了一段地下工作,保证解放军的运输线路畅通,为解放应县做出过贡献。后来一直当干部,因工作积极,1959年还参加过山西省的群英会。
张老汉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足。他告诉我,现在国家每年给他老党员补助款6000元,社会养老金每月55元,六十五岁老人每天补助1元,一个月30元。还有7亩地每年收7000多斤玉米,每斤一元五,能卖万把元。老人满脸荡漾着知足常乐的微笑,这可能正是这位饱经风霜的背河人长寿的秘诀。再看全村,从河北、忻州、太原来拉西瓜的重载大卡车,在街心广场和西瓜地头停放,许多小四轮正忙着送瓜,许多人忙着装车。
这是个丰收的季节。背河人的后代,再不用像前辈那样,不顾露羞,在激流中捞取那微薄的一点血汗钱。张开福老人,和老伴刘桂花相互照顾,相依为命,安度晚年,没有贾岛的离家怨、思乡愁。而是笑口常“开”,知“福”常乐。
作者简介:李辅,1939年生,应县城内人。曾任山西省委调研室副主任,襄汾县委书记,平遥县委书记。主要著作有《所思所忆七十年》。 |